1932年,我的一位在西安任教的朋友因为左迁(被迫辞退)而丢了工作,饭碗被别人挤掉,只好远离西安,去到一个位于300里外的中学教书卖粉笔。于是,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地方,去流浪一番。
大约是孟春时节的中旬,我搭乘了长途汽车前往那个地方。途中,我们停了一晚,第二天才抵达目的地。刚到汽车站,我就听到消息,说那里当天发生了农民暴动。城里的军队、保卫团和公安队都全员出动了。听到这些消息,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。暴动,这个词听起来总是让人心生恐惧!我急忙向学校赶去,心里满是疑虑,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一到学校门口,我看到那位朋友匆匆走出来,步伐很快,让我更加担心,心里还想着是不是暴徒们已经占领了学校!然而,看到他的时候,他却是神态自若,甚至露出了笑容。
展开剩余82%“啊,正好你来了!快走,我们出城去看看新鲜事!赶紧走,迟了就看不见了!”他边说边拉着我的手。
“今天农民交农,巡警都出去弹压,我们去看看!”他见我有些疑惑,补充了一句。
“交农?”我困惑地问道,“是什么意思?”
“你没听说过吗?南方没有这种事吗?我们陕西常有这种情况。”他解释道:“就是农民穷得没法活了,连饭都吃不上,而上头却要求他们交税款又特别严厉。于是,他们商量着一起把农具交给县政府,表示他们不种田,也不吃饭,反正也交不出钱来。”
“原来如此,我明白了,”我点头表示理解,但仍然有些疑惑:“那么,今天大家所说的暴动,应该就是指这个事吧?”
他笑了笑,回答道:“当然了,暴动可不是闹着玩的!参与暴动的人,就是暴徒,暴徒是要杀无赦的!孔子说过,‘名不正,则言不顺,言不顺,则大事不成’。我们不能把这事叫做‘交农’,非得明说是暴动,才显得有理有据。”
我们匆匆向城外走去。出东门后,我们看到许多军警正背着枪械,排成八字形,白亮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八字形的外面,是一片人山人海的农民,男女老少都有,他们都背着农具,静静地站着。走得更近一些,我才知道他们正在聆听县长的演讲。
这位县长是一位新时代的官员,既受过大学教育,又经过军事训练。他文能写诗,武能上马打仗。现代的一面,他桌上放着《唯物论》;传统的一面,他床头挂着鸦片灯,桌上摆着麻将牌。演讲结束后,原本即将爆发的暴动竟然烟消云散,连一滴血也没有流。那些农民安静地背着农具,平静地回家了。
我们赶到时,演讲已经结束,只听到一些零碎的内容。
“各位父老兄弟们!相信我,我绝不会骗你们!在满清的时候,做官的才是你们的父母。过去几年,军阀时代,做官的不过是军阀的走狗!而今天,大家看清楚了,做官的我陈某某,就是你们的公仆,公仆!你们才是主人!不管大小事情,只要你们说出来,咱们可以商量着办……”县长继续强调着与农民的关系,并告诫他们不要轻信别有用心的人。
“当然,我知道大家都很善良,但有些人不免心生歪念,像最近西安杀了不少X党的人,或许这里也有这些煽动分子。”他说完,又继续补充:“王团长刚才也说过,军警会负责安全。如果其中有捣乱的分子,那后果就不好说了。记住,现在国家正面临困难,外敌压境,我们必须团结一致,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。”
演讲完毕,县长停了一会儿,又补充道:“如果还有不赞成的,出来说,我们可以继续商量。”他说完,轻松地笑了笑:“好了,没有异议的话,你们就回去吧。王团长刚才也说过,这是第一次不追究你们,下次再有问题,我也无法为你们担保了!”
然后,农民们安静地带着农具回家。王团长骑马走回去,后面跟着几名护卫,军队和公安队也一同撤离,只剩下保卫团在场,好像他们暂时还不准备离开。我们跟着县长走出了东门。
那位朋友和县长似乎非常熟悉,还有些同窗之谊。经过一番介绍后,县长笑着对我说:“X先生,陕西人向来性格刚烈,民风强悍,这是自古如此,今天依然如此!您看今天的事情,也许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些特色。”
“是的,”我回答道,但心里却有些不同的想法:“自古如此,可能确实是,但今天的情况,未必完全如此。”我看着那群农民,觉得他们更像是一群温顺的羊,或者是上帝的化身——如果真有上帝的话!他们的行动,似乎更像是不合作、不反抗的信徒。听说墨子可能是印度人(胡怀琛曾在1928年提出这种说法),今天交通便利,或许甘地的门徒们也混入了西北。
回到城里的路上,我捡到了一张农民的宣言,内容大致是:我们已经两个月没吃到麦面,靠麦麸、油菜、树皮、树叶度日,区长和村长带着团丁逼我们交款,吊打我们,打得皮开肉绽,生死未卜。房子也被拆了,但没人买,妻子儿女也没人能卖掉,我们已经无法种田,也活不下去了,只求大老爷不要再吊打我们,让我们安静地饿死。
我将这张宣言给了我的朋友,他说他们早已看过了。然后,他滑稽又认真地对县长说:“您看这份宣言,究竟是真是假?”县长笑着斜眼看了我们一眼,回答道:“事实虽然是实情,但也不能说是普遍现象……”
进入城后,我们和县长分别了。朋友以一种古文的腔调说:“这些农民要求安稳地饿死,可是民国的公民似乎没有这种权利。就连中国宪法,甚至欧美各国的宪法,恐怕都没有类似的条款!那么,这显然属于犯上作乱,是不被容忍的行为。难怪会无法容忍他们的行为。”
第二天是星期天,我们还在床上,得知军队已经开始搜查学校,已经抓了五个学生,其余的学生则纷纷翻墙逃走。吃饭时,校长对此事表示了些许感叹,并说道:“也不能全怪他们,听说是有证据才动手的。那份宣言虽然不太好,但毕竟是油印的白话,应该是学生写的。这学校附近的学生不少,最近有些学生经常请假或者缺课,他们对社会科学很感兴趣。”
下午,听说在各个乡村抓到了几个暴动的头目,并押回了城里。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后续。三天后,我也回到了西安,心里已经不再关注这些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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